逝水星颓长夜寐,徒余青华何葳蕤。

【仙剑六】经年无记(衡道众全员/微大三)

△流水账,OOC,bug有,私设多(还有人看么……
 △2w字一发完
 △HE哦? (ง •̀_•́)ง
   
   
 经年无记
   
 ※
   【五】
 衡道众四位统领的师父本来只有嬴旭危和葛清霏两个徒弟。
 嬴旭危自小沉稳,葛清霏向来省心,作为这两个人的师父,老人家平日里除了教他们练功再无他事。
 这样的日子久了便有些无趣,毕竟对着嬴旭危自小就一张表情的脸,就算有葛清霏漂亮的容貌和乖巧的笑脸从中调和,对他老人家的身心发展也不是很好。
 于是彼时的衡道众统领将管理驭界枢的事务都丢给两个徒弟后,经常十天半月不见人影地往外面跑,美其名曰巡视六界。
 葛清霏知道他们的师父的确有通天彻地的本领,往来仙妖人鬼几界自是不在话下,但把偷懒说的这么冠冕堂皇,她和大哥又不是笨蛋,怎会听不出来。
 他们的师父第一次出去前将这件事告诉了嬴旭危:“徒弟,为师要出远门一趟,巡视六界体察苍生。”嬴旭危听完后点点头,道:“师父,您先把驭界枢的事忙完了再走吧。还有,今天您还没指导我和清霏练功。”
 于是那天衡道众统领没能离开驭界枢。
 自此以后,衡道众统领每次出去都要做贼一样瞒着他的大徒弟。有时会悄悄告诉葛清霏一声,有时干脆招呼也不打说走就走。第二天葛清霏找不到他老人家,就知道他又云游去了。
 “大哥,师父又去‘巡视六界’了。”这天一早葛清霏又找不到衡道众的统领,便像往常一样将这个消息告知嬴旭危。本以为会照常得到一串沉默的省略号作为回复,或者省略号后面跟着一个“嗯”字,没想到嬴旭危却开口了。
 “清霏,传信给师父,跟他说别再带奇怪的东西回来。”
   
   【四】
 驭界枢靠机关运转高悬于锁河山之上,其位置隐秘难寻,除门内弟子外方圆数里终年不见人烟。
 锁河山上原本是没有妖物的,负责巡逻的弟子和复杂险峻的机关足以挡住好奇的外人。但自从衡道众统领爱上了外出巡游,便经常带一些奇怪的生物回驭界枢。
 起先是一些形貌诡异的花花草草,据称是难觅踪迹的珍稀植株,鉴于衡道众统领学识渊博爱好广泛,在驭界枢里放几盆植物也没什么。直到后来这些植物以不正常的生长速度迅速占领了驭界枢的大半空间,感受到大徒弟面无表情散发的低气压和二徒弟从未有过的美丽动人的笑容,衡道众统领自觉地把它们一棵不剩全丢到了锁河山。
 从此锁河山就有了良好的植被覆盖率。
 这件事之后葛清霏曾对他说过:“师父,您别把奇怪的东西带进驭界枢了。”衡道众统领郑重地点点头说保证不会了,自此他云游带回来的生物都往锁河山里放。
 例如他曾经在一堆瓷扑满中发现了一只金扑满,觉得好奇就带回来扔进了锁河山,结果现在那一只妖就占了半个山头。他还曾看见两只白狐,觉得颜色稀奇也带了回来放归锁河山中,结果它们成了精,并且在山上繁衍了一窝又一窝的小狐狸。
 后来嬴旭危和葛清霏理智地决定不再打听他们的师父这次又带回来什么奇怪的物种。
 话又说回到,锁河山上原本是没有妖物的。之所以现在会有妖物,都要感谢衡道众统领不辞辛苦地往锁河山添加新物种,以及锁河山顽强的、不断进化的生态系统。唯一让衡道众弟子感觉宽慰的大概就是这一定程度上升级了驭界枢的防御系统。
 综上所述,葛清霏在听到嬴旭危要她给师父传信时,没有丝毫的犹豫就去写信了,并在机关鸟上做足了防护措施,确保这封只有一句话的信能安全抵达师父面前。
   
   【三】
 驭界枢许久都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衡道众统领在接收到那封承载着徒弟殷切希望的信之后终于靠谱了一回,没有让锁河山再多出什么新生物,反而带回了一个人。一个不过幼学之年的少年。
 “从今往后他就是你们的三师弟了,”衡道众统领一脸欣慰地对嬴旭危和葛清霏说,“旭危继承了为师的一身武艺,清霏专攻机关术,正巧小桓天资聪颖,又对学医有兴趣,为师也不至带着这一身岐黄之术入土。”
 他拍着少年的一团蓬松杂乱的头发,笑道:“小桓,来见过你大师兄和二师姐。”
 幼年的扁络桓一脸天真无邪地抬起头,墨一般的瞳仁盯着他们,大眼睛笑起来眯成一条缝,脆生生地开口:“大哥,二姐。”
   
   【二】
 扁络桓的这一声“二姐”几乎要融化了葛清霏的心。
 兴许是驭界枢从来没有小孩子,除了她自己,唯一一个还能被称作“孩子”的嬴旭危从来没有一个刚过志学的少年应该有的纯真样子,所以在葛清霏的认知里,驭界枢年龄最小的除了她自己,大概就是不正经的时候的师父。
 因此看到小小的扁络桓张着无辜的大眼睛叫她“二姐”的时候,葛清霏就决定要好好照顾这么可爱的三弟。
 扁络桓的到来给驭界枢带来了从未有过的生机勃勃。他们的师父为了让扁络桓早日学成他的医术,难得地在驭界枢久居,虽然嬴旭危还是在师父的强烈要求之下继续代管驭界枢的各项事务,但葛清霏终于抽出身来,有空享受一下师姐弟间的闲暇时光。
 功课之余,扁络桓就会露出乖巧外表下放浪不羁的内心,充分体现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子的本性。偷偷给受伤的衡道众弟子扎根针,悄悄给正要吃饭的弟子碗里放味药材,根据他那时的自述,这是为了让受伤的弟子赶快好起来,以及让没有受伤的弟子变得更加强健。
 自从统领新收了一个徒弟,衡道众弟子就时常接受到来自他的“一片好心”,当扁络桓眨着无辜的眼睛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们的时候,只有哭笑不得可以形容他们当时的心情。
 所幸统领的二徒弟会及时来解围。葛清霏会给他一个“同志你辛苦了”的眼神,拍拍他的肩膀示意可以离开了,这位衡道众弟子就会如蒙大赦般离开扁络桓期待的目光范围之外。
 这时葛清霏就会语气温柔地对扁络桓进行言语教育,例如:
 “小桓,这次又是想做什么?”
 “我在他碗里放了一味药,二姐,为什么他不吃饭就走了呢?”
 “为什么要放一味药呢?”
 “因为我看他好像受伤了挺疼的样子,想让他快点好起来。”
 “那,小桓你放的是什么药?”
 “草乌头。”
 “……”葛清霏抚平气息,温和地开口:“小桓,想帮助他人疗伤是很好的,但是也要弄清每种药的药性才能治病救人,对吗?”
 十岁的扁络桓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葛清霏接着道:“小桓,草乌头虽然能消肿止痛,但它是有毒性的草药,不可以乱用!师父教你的都忘了吗?我可要去告诉师父了哦。”
 “别~!”扁络桓连忙拉住葛清霏的手,“二姐我错了!师父还没教到这里,是我自己偷偷看了一眼就乱用的……师姐你别告诉师父好不好……”
 扁络桓说着,毫不自知地展开无辜的大眼睛攻势。葛清霏微笑道:“小桓乖,不要再这样莽撞地用药做我就不告诉师父了哦。”
 “我知道了,保证没下次了!”扁络桓乖乖点头,然后没几天就会搞出新的幺蛾子。
 事后葛清霏每每把这种事告诉他们师父时,那人总会摸着花白的胡子笑得一脸得意:“我就说小桓有天赋吧。”葛清霏默默腹诽,是啊反正不是您老人家碗里被放了草乌头。
 扁络桓来到驭界枢的两三年里,他的所有生活琐事几乎都是葛清霏全权负责,包括起居饮食和收拾烂摊子。
 例如这两三年里扁络桓的头发都是她来打理的,并坚决阻止师父将魔爪伸向扁络桓的脑袋的每一次举动,直到扁络桓长大一些后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发型。
 再比如这两三年来扁络桓的膳食也都是她负责的。平时小桓要吃什么她都会叮嘱驭界枢的大厨单独开灶,大厨不在的情况下她便亲自上阵。毕竟你不能指望衡道众统领能正经地做一顿饭,或者他的大徒弟近庖厨的样子。直到后来葛清霏失去了左臂,机关臂虽灵活,却难再应付炊爨之事,扁络桓的饮食问题才换了人来管。
 葛清霏记得,扁络桓来到驭界枢的第四年,师父对他说他能教的都已经全部教给他了,剩下的就靠他自己体会和领悟。
 这一年,师父曾带着嬴旭危出去了三天,之后大哥面无表情的脸上就添了一分沉重。也是这一年开始,师父经常给她一些与其他门派或势力交涉的工作,她在驭界枢的时间渐渐地变得很少,照看扁络桓的事不能指望师父,自然而然就落到了嬴旭危肩上。
   
   【一】
 嬴旭危第一眼见到扁络桓的时候就被他乖巧的模样微微打乱了平稳的心绪,连一向没有表情的面容都柔和了些,甚至在听到他那声清脆的童声版“大哥”后破天荒地弯起了嘴角冲他点了点头,虽然当事人后来谈起这件事时并不承认。
 扁络桓来驭界枢之后都是葛清霏在照顾他,直到葛清霏开始忙于师父给的任务不断外出,师父教完了扁络桓又开始云游四方,管理驭界枢又变成了嬴旭危的工作,忙碌之余他也会抽空去看看扁络桓。
 葛清霏放心地说扁络桓现在完全有能力照顾自己,让嬴旭危每天记得看看他就行。嬴旭危每晚临睡前都会去扁络桓的卧室,看到扁络桓在床上乖乖睡着了,他便去睡;要是扁络桓趴在桌子上睡了,他便进屋把他抱到床上。少年有时会迷迷糊糊地叫声“大哥”,有时候醒也不醒到床上继续睡。
 师父走了以后,扁络桓经常一个人琢磨医理到深夜,有想不通的地方就跑去驭界枢的藏书室,一看就是几个时辰。嬴旭危若是没在屋内看到他的身影,就会到藏书室来,总会有个蓝衣的少年抱着医书聚精会神地阅读。
 “小桓,该睡了。”嬴旭危特有的清冷声线传到扁络桓的耳中,他抬起头看向门边。那人一席墨色衣衫,鬓边两绺乌发垂下,面容是一成不变的沉着。
 “大哥……”扁络桓放下书,揉揉眼睛站起来跟着他走,上楼梯的时候困意忽地袭来,他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
 “……”幸好嬴旭危反应迅速,及时接住睡着的少年,避免了他从楼梯上滚下的惨剧。
 之后的两年里,每次深夜在藏书室找到扁络桓,嬴旭危都会抱着他回到他的卧室。
    
 那天晚上嬴旭危处理完了大大小小的事务照常来到扁络桓的房间,却没看到人,藏书室里也没有蓝衣少年的身影。时间已近凌晨,嬴旭危找遍了驭界枢各个角落,最终一个守门的弟子告诉他,小师弟半个时辰前偷偷乘着飞行器去锁河山了。
 嬴旭危听完后黑着脸踏着飞行器绝尘而去。
 锁河山不知何时又多了许多妖物。飞行器在夜色中泛着幽蓝的光,嬴旭危仔细搜寻地面,没多久就看到了蜷缩在山壁下的扁络桓,蓝衣染血,昏迷不醒。
 没等飞行器停稳,嬴旭危便跳下来快步走到扁络桓身前,仔细检查少年身上的伤口。确定了没有生命危险,嬴旭危暗暗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抱起他回到驭界枢。
   
 驭界枢今晚不同寻常的安静。
 自从嬴旭危找回了受重伤的小师弟后就一直双眉紧蹙,衡道众弟子从未见过统领的大徒弟脸上有这样的表情,进进出出连大气也不敢出。被叫来的大夫二话不说就给扁络桓验伤,幸好伤口虽深却并未伤及筋骨,只是失血过多才陷入昏迷。
 扁络桓胸前的三道抓痕是狼妖所致,嬴旭危抱起他的时候在他怀里发现了一只兔子,确切地说是一只幻回原形的兔妖,具体情况嬴旭危也就猜出了大概,也不知该说扁络桓太善良还是太天真。
 大夫给敷了草药缠了绷带就告辞了,嬴旭危站在扁络桓床前看了他一宿,生怕这少年再出什么事。
 或许是少年人精力旺盛,隔天扁络桓就醒了,眨着一对黑漆漆的大眼睛看了嬴旭危半晌,似乎看出大哥有些生气,便可怜兮兮地开了口:“大哥,我错了……”
 嬴旭危不为所动,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又探了探额头,确定没发炎没发烧,这才问道:“为什么下山?”
 “啊!”说到这个扁络桓的眼睛兴奋地开始发光,“我看书上说,道行高的妖物能化成人形,所以我就想,锁河山上一定也有这样的妖物,能变成人的样子让我仔细观察人体的经脉穴位。”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就低了下去,“我好不容易说服了一只兔子,没想到碰到了狼……”
 “……”嬴旭危觉得事情有些不对,锁河山上妖物虽多,但大都修为较浅,普通弟子足以应付,没道理会受伤。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嬴旭危淡然开口:“师父除去岐黄之术外还教了你什么?”
 “没了啊……?”扁络桓有些不确定地看向他的大哥。
 “……”果然。
 嬴旭危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为什么不来找我?”
 扁络桓委屈地偏过头,小声道:“我以为锁河山上的妖不会伤我呢,它们不是在我们的地盘上吗……而且大哥你那么忙……”
 这时有弟子将饭食送来,嬴旭危伸手轻轻揉了揉扁络桓的脑袋,道:“先吃饭吧。”
 扁络桓乖乖点头便想坐起来,嬴旭危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别动,碰到伤口会疼。”他让少年稍稍坐起,保持躺倚的姿势,然后接过弟子送来的粥,舀起一小勺放在嘴边吹凉了,再递到扁络桓面前。整个过程流畅自然,虽然全程保持着面无表情的脸,扁络桓还是觉得他的大哥瞬间亲切了起来,开心地一口一口享受嬴旭危难得显露的体贴。
 吃完饭嬴旭危又让少年躺下,道:“好好养伤,伤不好不许出门。”
 扁络桓委屈地“哦”了一声。
 似是于心不忍,嬴旭危走到门边又补充了一句:“我每天都会来看你。我不忙,有什么事就找弟子叫我。”
 扁络桓开心的点点头:“好!”
 那天嬴旭危离开扁络桓的房间后没急着去处理驭界枢的各项事务,而是去了锁河山一趟。巡视锁河山的衡道众弟子发现,自那天之后,锁河山再也没了狼妖的影子。
   
 扁络桓痊愈已经是一个月以后的事了。期间葛清霏回来过一次,担心地在扁络桓房间待了一整天,最终扁络桓信誓旦旦地保证说没事她才放心。而师父他老人家依旧没回来。
 扁络桓伤好之后就被嬴旭危叫去,他的大哥用毫不容情的语气对他说:“今日起我教你武功,在能打过锁河山的妖物之前别想再研究医术。”

经过数月的残酷训练,扁络桓终于能完好无损地在锁河山走遍一个来回,再没有妖物能伤他分毫,嬴旭危便允了他去锁河山通过妖物研习医理的事。
 这天扁络桓照常从锁河山回来,见到嬴旭危便开口道:“老大!”
 “什么?”嬴旭危看了他一眼。
 “老大——哦,”扁络桓反应过来,笑道,“是这样的,锁河山的妖们都要叫我老大,我说不行你们不能叫我老大,我排行老三,我有大哥的,所以它们叫我老三,我嘛,就叫你老大!”
 “……”嬴旭危不予置评,道,“什么事?”
 “老大,我想问,师父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我还有好多琢磨不透的地方想向他老人家请教。”扁络桓摊了摊手。
 “不知道。”嬴旭危回答,“等清霏回来,让她给你做一只机关鸟,你可以写信问师父。”
 “哇,清霏姐还有这么厉害的东西?”扁络桓的眼睛又开始放光。
   
   【零】
 嬴旭危一直认为衡道众的统领、他们的师父是个难测的人。
 当初他只有嬴旭危一个徒弟的时候,一直保持着清冷高洁的仙人形象,鹤发童颜,仙风道骨,实力高深,之后就算又收了葛清霏,大多数时候也都是很正经的。直到后来能教的都教了,他们的师父就不定期的离开驭界枢云游四方,许是凡尘俗埃沾染的多了,人也开始变得不正经起来。直到后来又收了扁络桓,传授医术时的师父才有点当初的样子。
 葛清霏曾说,他们的师父教徒弟和不教徒弟时是两个样子。
 教完了扁络桓,他们的师父又去“巡视六界”,似乎一刻也不想在驭界枢多待。
 若是师父在哪一次云游后一去不返,嬴旭危也不会觉得意外。毕竟他能教的都教了,该交代的也都交代了。目前驭界枢的大小事务嬴旭危甚至比他还要熟悉,对外的工作也可以放心交给葛清霏,甚至包括雾魂守护这种事,师父也花了三天时间将一切都说了清楚,并将守护之位传予他。
 自扁络桓那次被狼妖伤后半年,师父终于回了一次驭界枢,还抱着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女婴。
 据他们的师父说,这个孩子叫绮里小媛,天生便有神力,她的父母惧怕是妖魔附身因而将她遗弃,幸好被路过此地的师父捡到。
 自此衡道众又多了一个生机勃勃的小孩子,虽然她还只是个婴儿,也照样有将驭界枢搞得鸡飞狗跳的能力。
 这次之后,衡道众统领在驭界枢又待了几个月,对三个徒弟说了许多话,嬴旭危和葛清霏总觉得他老人家像是在交代后事。
 所以当师父又一次去云游四方后一年都未归,传信也杳无音讯时,嬴旭危知道师父是真的走了。他不知道师父是西去还是归隐,只是自此以后衡道众统领换了人,驭界枢里再也没了那个仙风道骨却常常为老不尊的身影。
   
   
 ※
   【四】
 绮里小媛自有记忆以来从未见过自己的爹娘,不过这并不妨碍她无忧无虑健康快乐茁壮成长,因为她有一个大哥,一个二姐和一个三哥。她完全可以在心中将大哥当作严父,将二姐当作慈母,构建一个结构完整还附带一个温柔可亲的三哥的美好家庭。
 绮里小媛自小生活在名为驭界枢的城堡里,只要她想,任何一个衡道众弟子都可以成为她的玩伴;她还有个后花园叫锁河山,有无数形态各异的植物和妖物,还有二姐亲自负责检测维修的机关玩具。
 她大哥是衡道众大统领,叫嬴旭危,平时比较忙不经常见到。当然就算大哥不忙绮里小媛也不是很想见到他,因为他大哥冷冰冰的一点也不好玩,每次她不小心犯了错还总是训她。
 她二姐是衡道众的二统领,叫葛清霏,在绮里小媛的认知里二姐是个美丽温柔的女子。但二姐也比较忙,经常不在驭界枢,绮里小媛虽然挺想见二姐的但也不常见到。
 绮里小媛的三哥叫扁络桓,是衡道众三统领,是个又帅又有型、亲切又温柔、风趣又善良的大夫,衡道众上上下下的人都喜欢他。
 绮里小媛自有记忆以来就一直缠着她三哥,三哥是平时照顾她最多的人。三哥会给她讲睡前故事,会在她犯错时帮她向大哥求情,会编许多小玩意儿给她。
 绮里小媛最喜欢三哥了。
 绮里小媛在驭界枢里生活的很幸福。
 她想,要是能一直这样幸福下去就好了。
   
   【三】
 扁络桓见到师父带回来的那个小小的女婴时就发誓要好好照顾她。他知道大哥二姐平时都比较忙,因此义不容辞地揽下了养成绮里小媛的活儿。
 结合了大哥和二姐照顾自己的经验,扁络桓成功塑造了一个有着完美育儿方法的高帅大夫形象,并有幸成为绮里小媛最喜欢的三哥。
 绮里小媛的破坏力自婴儿期开始就强大的惊人,扁络桓不厌其烦地帮她善后,脸上始终挂着迷人的微笑,无往不利降伏了所有的受害者。
 后来绮里小媛长大了一点,驭界枢已经不能够满足她的破坏欲望,她便偷偷开始了征服锁河山的道路。
 那天傍晚扁络桓在驭界枢怎么也找不到绮里小媛,葛清霏又不在,他只好去找嬴旭危。
 “老大,小媛……不见了。”
 “……”嬴旭危从一堆书卷中抬起头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很有解决这种事的经验,言简意赅地说了三个字,“锁河山。”
 二人乘着飞行器翻过了半座山也没找到,眼看嬴旭危的眉越皱越深,他们终于在机关石板桥对面发现了骑在金扑满身上跟一群白狐兔子打得火热的小小身影。
 扁络桓觉得自己十四岁的时候在锁河山被一只狼妖伤至昏迷的经历简直惨不忍睹。
 绮里小媛人是没受伤,但还是被嬴旭危训了一顿,只好委屈地哭着喊三哥。扁络桓连忙出声求情:“老大,小媛还小,爱玩是天性嘛,你别老说她,对她的成长影响多不好。”
 嬴旭危瞥他一眼:“她只是贪玩,看管不力的是你。”
 于是扁络桓和绮里小媛一起耷拉着脑袋挨了大哥一顿训。
   
 夜色已深,明月高悬。漆黑的夜幕中忽地现出两点幽蓝亮色。
 守夜的弟子看到嬴统领乘着飞行器回来了,身后是抱着垂头丧气的小小姐的扁统领。
 看来小小姐又被大统领训啦,守夜的弟子偷偷地想。
   
 回到驭界枢之后,嬴旭危言称要处理事务先行离开,扁络桓便打算抱着无精打采的绮里小媛回到卧室哄她睡觉。没成想刚回到卧室,绮里小媛就哭闹着要吃饭。
 扁络桓一想也是,因为偷偷跑去锁河山没吃晚饭,现在肚子饿了。
 扁络桓其实也没吃晚饭,但现在已是深夜,厨子早就睡了,扁络桓又不通厨艺。
 正发愁的时候,有守夜的衡道众弟子默默送来了两人份的饭食,安静离开。
 这名衡道众弟子发誓自己不会说出去是从伙房出来的大统领将刚做好的食物交给他让他送过来的。
   
 扁络桓在照顾绮里小媛之余仍会研习医理,毕竟妖幻化成的人与真正的人类还是有所差别,他恨不得把自己剖开研究个清楚。
 扁络桓的医术真正突飞猛进是从绮里小媛两岁时开始。
 那一年他有了一个永远都治不好的病人,却不得不尽心医治。
   
   【二】
 葛清霏虽常年在外奔波,但驭界枢里发生的事,她多多少少都知道。要紧的事有嬴旭危通知,跟小媛有关的事还有扁络桓传信相告。
 每次回到驭界枢,绮里小媛都抱着她的腿一边蹭一边软软地叫“二姐”。葛清霏经常会给她做些机关小玩意儿,其中包括绮里小媛强烈要求的小型扁络桓和小型葛清霏。
 没有小型嬴旭危,首先绮里小媛不要,其次葛清霏不敢做。
 不过毕竟机关玩具也是要消耗龙晶的,葛清霏也不能做太多,剩下的就要靠扁络桓的一双巧手了。
   
 绮里小媛有次问她:“二姐,你为什么经常不在驭界枢呀?你怎么都不多留下来陪我玩会儿?”
 葛清霏摸着她的头柔声道:“小媛乖,二姐出去有事忙,你看二姐忙完了不就赶回来了吗?有你三哥陪你,你还想二姐啊?”
 “三哥是三哥,二姐是二姐嘛……”绮里小媛一脸不情愿,“怎么不是大哥经常出去啊……大哥今天又训我了……”
 葛清霏失笑:“小媛不喜欢大哥吗?”
 “大哥是坏蛋!就知道训我……”绮里小媛垂着脑袋小声嘟囔。
 葛清霏拉着绮里小媛坐下来:“那你说,大哥为什么又训你了?”
 “我不就是不小心把锁河山的机关弄坏了嘛,有人没踩稳掉下去摔断了骨头也不是我故意的啊……”绮里小媛底气不足地委屈着。
 葛清霏笑着叹了口气:“小媛,把机关弄坏了之后你有没有立刻跟你大哥或者三哥说呢?”
 “没有……”
 “为什么不说呢?”
 “我怕大哥训我嘛……”
 “可是,小媛你看,现在大哥还是要训你,而且有弟子因此摔伤,大哥训你训得更凶了,是不是之前就告诉大哥更好呢?”葛清霏不失时机地开始人生教育。
 “……是。”
 “小媛乖,以后要记住了哦。”葛清霏摸摸她的头。
 “嗯,我记住了二姐。”绮里小媛泪眼汪汪地抬起头,“二姐,你能不能让大哥别再训我了,大哥训人好凶……”
 葛清霏笑了:“小媛,你只知道大哥总是训你,那你知不知道晚上你踢了被子之后谁帮你重新盖好的?知不知道谁在厨子睡了后给你做夜宵吃的?”
 绮里小媛迷茫地抬起头:“不是我们衡道众的弟子吗?”
 葛清霏笑得更温柔了:“弟子只是负责把夜宵端过来给你,做夜宵的可是大哥啊。”
 “清霏姐,真的假的?!”绮里小媛瞪大了眼睛还没说话,外面就传来一个声音,紧接着一个蓝色的高挑身影就冲了进来,看起来比绮里小媛还惊讶。
 “小桓,你又偷听。”葛清霏笑道。
 “清霏姐,你说我和小媛的夜宵是老大做的?”扁络桓已经忽略了偷听一事,完全被葛清霏的话震惊了。
 葛清霏故作惊讶地点头:“原来大哥连你的份也做了啊。”
 “我居然都不知道!”扁络桓站都没站稳就转头跑出去,“我要去问老大!”
 “他不会承认的!”葛清霏笑着冲他喊了一句。
 自从葛清霏的左手换上了机关臂无法再负责炊煮,嬴旭危就默默地接管了这事,开始为扁络桓和绮里小媛的夜宵负责。但这一直是衡道众大统领的一项隐藏技能,除了固定送饭的弟子外鲜有人知,若不是葛清霏某次偶然目击到真相,她也会以为是衡道众弟子做的。
 绮里小媛显然比扁络桓更容易接受这一事实,道:“二姐,原来大哥还会做饭啊。”
 “现在你知道大哥也疼你了吧。”葛清霏说,“只不过你若是犯错,大哥还是会训你的。别太调皮哦。”
 “嗯,我知道了,二姐。”绮里小媛难得地乖乖点头。
 安慰完了小姑娘,葛清霏看了看时辰,起身去找嬴旭危,过去的时候正看到扁络桓垂头丧气地走出来。
 一见到葛清霏,扁络桓就幽怨地开口:“我兴致勃勃地问老大,结果他训了我一顿说我没看好小媛。”
 葛清霏没忍住笑出声来:“我就说他不会承认的。小媛在楼下,你可别再让她闯祸了。”
 扁络桓无奈地摆了摆手,下楼去找小媛。
   
 葛清霏走进去,看见背对着她正襟危坐的男人,唤了一声:“大哥。”
 “嗯。”嬴旭危抬起头看了看她,“又要出去了?”
 葛清霏点点头,又道:“大哥,小媛刚才跟我诉苦,说你训她的时候太凶了。”
 “……”嬴旭危阖了眼又张开,“嗯。”
 “大哥,你温柔点对她不好么?”葛清霏无奈一笑。
 嬴旭危皱了皱眉:“你和老三都惯着她,我若和颜悦色,谁还管得了她?”
 “她毕竟还小。”
 “我有分寸。”
 葛清霏摇了摇头,知道说不动他,见时间差不多了,轻轻道了声:“大哥,我走了。”
 “嗯,”嬴旭危应道,“小心点。”
 “知道了。”葛清霏点点头,来到驭界枢外,乘飞行器离开。
   
 葛清霏每次离开驭界枢都要十天半月才回来,只有一次例外。
 那次她到达目的地才第三天,就收到了扁络桓的来信,不是像往常一样讲述小媛又怎样怎样调皮,信很短,只有一句话,却让葛清霏的心瞬间仿若陷入冰窟:
 清霏姐,你快回来,老大出事了。
   
   【一】
 当年师父把雾魂钥环交到嬴旭危手上时,交代过若是看管不力使雾魂被血缚时应该怎么做:制服那人,以亲族之血解除血缚。这也是他将一身武艺传予嬴旭危的重要原因。以现在嬴旭危的实力,世间少有能敌之人。
 但师父没交代的是,若是血缚雾魂的乃上古神兽该怎么做。
 察觉到雾魂有异,嬴旭危几乎是立刻就赶到雾魂泉眼,却还是没来得及阻止柷敔将雾魂血缚入体。纵是嬴旭危武力再高,也不能敌得过上古巨兽鲲。
 为了稳住柷敔,嬴旭危当机立断,在所有可能中选出了危害最小的那一个。
 嬴旭危以雾魂之力帮柷敔延缓鹏化,由衡道众提供修复禺族所需的生命力,而柷敔只能吸取最小限度的雾魂之力。尚存留着懵懂善意的柷敔自然应允。
 彼时无关六界,只伤一人。
 天谴加身的过程不快不慢,嬴旭危强撑着辞别柷敔,踏上飞行器离开。飞回驭界枢的路上只觉得全身力气都被抽干了,什么也感觉不到,整个人仿佛只剩一具躯壳。回到驭界枢已是深夜,他靠着仅存的精神力控制自己的身体走回卧室,终于支撑不住摔到床上。
   
 扁络桓听到隔壁有声响就知道嬴旭危回来了。
 衡道众大统领两天不见人影,二统领外出未归,可忙坏了他这个三统领,连小媛都差点没空照顾。抱着“兴师问罪”的念头,他悄悄起身摸到嬴旭危的卧室,打开门就问道:“老大你——”
 话刚出口生生被他咽回肚子里,扁络桓怔怔地看着倒在床上仿佛没了生气的人,很久都没敢动。
 倒是嬴旭危从床上撑起身子,对着在门口发愣的扁络桓低声道了句:“进来,关门。”
 扁络桓依言关上门,两三步跨到嬴旭危床前,有些茫然地开口:“老大……你这是怎么了?”
 嬴旭危面不改色道:“无碍。”
 扁络桓撩起他一缕头发递到他面前,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发问:“这叫无碍?”
 嬴旭危瞥了一眼,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他的头发几乎全变白了。这实在有些难以解释,他皱起眉正要开口,扁络桓一把搭上他脉门。
 嬴旭危知道躲不过了,索性便由他去。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扁络桓才难以置信地松了手,盯着嬴旭危的脸,连声音都颤了:“老大,你别吓我……”
 内腑衰败,已是绝脉。
 嬴旭危阖了眼不看他,似是倦极,只道:“你别管,传信叫清霏回来。”
 扁络桓心里莫名窜起一股火,因为嬴旭危将自己隔绝在外的态度,更是因为自己目前对嬴旭危的病症束手无策。可一看到嬴旭危疲惫的样子,他什么狠话也讲不出来,只能叹口气应下:“我知道了……老大你好好休息。”
   
 扁络桓第一次一夜无眠。从嬴旭危房里出来,他立刻传信给葛清霏,然后跑到天台上喝闷酒。
 他想起以前他有不开心的事,嬴旭危还会陪他来天台喝酒,可现在……他一想起嬴旭危几乎失了生气的面容和那满头白发,心里就一阵揪心的疼。
 纵是他扁鹊再世,嬴旭危的病也无药可救,偏偏嬴旭危还不让他管。这么大的事为什么还要瞒着他,只告诉清霏姐?
 酒喝多了一阵头晕,扁络桓顺势躺倒在天台上,怔怔看着墨黑夜空中的一轮皓月,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嬴旭危为什么两天不见就变成了这样。驭界枢藏书室典籍丰富种类齐全,其中医学类的书籍扁络桓更是早就烂熟于心,却不记得有如此迅速发作的病症。
 莫非老大是被什么强大的妖魔所伤?扁络桓躺在天台上看着月亮天马行空地乱猜。
 但纵使他绞尽脑汁,也不会猜到天谴二字。
 天罚加身,绝无更改。
   
 第二天葛清霏急急忙忙飞回驭界枢,见到扁络桓就焦急地询问:“大哥怎么了?”问完才发现未及弱冠的蓝衣少年罕见的一身酒气睡眼朦胧。
 扁络桓无力地摇了摇头:“老大在卧室,清霏姐,你去劝劝他吧。”
 葛清霏心里着急,也没细问是要劝什么,便匆匆来到嬴旭危的卧房。
 她敲敲门,在门外叫了声:“大哥。”
 屋内很安静,葛清霏等了一会儿,仍旧没有声音,她轻轻推开门。
 嬴旭危躺在床上,轻皱着眉仍在睡,一头白发衬得脸色更加苍白,即使面容平静也难掩神态间疲乏之色。
 葛清霏惊讶的捂住嘴,以防自己出声吵醒他。
 “昨晚老大回来就成了这副样子,我问他原因他也不说,只让我叫你回来。”扁络桓不知何时跟来,在门边轻声说。
 “大哥、大哥他这是……?”葛清霏看着床上的人,她记忆里的大哥从来都是沉稳威严,不曾有一丝脆弱或疲惫,缘何几日不见,竟已是三千青丝作鹤华?
 扁络桓沉默了一会儿,还是低声道出真相:“我昨天给老大把过脉……二姐,老大他内腑衰败,只能调理,无法根治。”
 葛清霏抬起右手掩住眼睛许久无声,扁络桓看到有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下,他急忙手足无措地出声安慰:“清霏姐,你别哭啊,我、兴许是我学艺不精,我想别人一定有医治之法——”
 扁络桓话还没说完,房间里一个声音干脆地打断了他:“清霏。”
 葛清霏迅速擦干眼泪,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看向声音的方向,柔声道了句:“大哥。”
 嬴旭危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从床上坐起来,道:“你过来。”说着又看向扁络桓:“你去看着小媛。”
 “老大!”扁络桓岂会听不出嬴旭危有意把他支开,倚在门边抗议。
 嬴旭危不为所动:“去。”
 “老大,你都伤成这样了,我总要知道为什么啊!”扁络桓倔强又无奈地看着他。
 嬴旭危阖了眼,抬高声音:“出去。”话音刚落就忍不住咳了起来,扁络桓不敢再违逆他的意思,只好离开。
   
 刚刚醒过来后,嬴旭危发觉身体的状况比昨天更糟,腑脏的每一寸都在叫嚣着疼痛,痛觉毫不留情地想要冲出喉咙。若是扁络桓在,他早晚会察觉到自己的情况有多严重。
 嬴旭危平复呼吸,尽力忍住咳声,抬头看见葛清霏担忧的脸色和明显哭过的眼睛,放柔了声音,道:“我不会死,你别担心。”
 葛清霏鼻子一酸:“大哥,你这叫安慰吗?”
 “是陈述事实。”嬴旭危说着,抬起右手现出雾魂钥环,“在这件事了结之前,我不会死。”
 师父当初将雾魂钥环传予他时想来也没料到会出这么大的事,因此有关九泉、雾魂之类的事只对嬴旭危说过。嬴旭危便将前因后果都对葛清霏说明白了,也包括前一日柷敔和禺族引发的雾魂之祸,以及今后的计划。末了他说:“小桓还小,我不想让他卷进来,即使是你我也是迫不得已。我现在的情况若长时间在天晴之海变数太大,柷敔和禺族那边还需你多周旋。”
 “……大哥,我明白。”葛清霏点点头,“等我把外界其他杂事都处理好,就去天晴之海一次,以后我尽量就在驭界枢和天晴之海间来往。”
 嬴旭危“嗯”了一声,接着说:“过几天我去中原选个合适的教派,随你一同去见柷敔,今后那边就交给你。”
 葛清霏担心他的身子,轻轻蹙眉,道:“大哥,你别太累了,先休息吧。要不……还是告诉小桓吧,外面的事让他来负责,你会轻松许多。”
 “不必。”嬴旭危闭上眼,拒绝得很干脆,“内腑衰败虽是天谴,也不会迅速致命,我至少还能拖几年,只要在这个时间内将雾魂之祸解决,就没必要再牵扯其他人。”
 葛清霏只有叹息:“大哥,你也知道小桓的性子,你越瞒着他他就越想知道,你瞒不住的。”
 “……”嬴旭危闭上眼睛,“我来跟他说。”
   
 当天正午,扁络桓正想方设法地“逼迫”绮里小媛乖乖吃饭,忽然看见那个黑衣白发的身影从楼梯上慢慢走下来,一愣间他差点掉了筷子:“老大,你怎么下来了?!”
 嬴旭危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过来。”
 葛清霏走过去抱起绮里小媛,对扁络桓点点头:“去吧,我来照顾小媛。”
   
 扁络桓默默跟在嬴旭危身后,嬴旭危不开口,他也不说话,二人便一言不发地从驭界枢内走到天台。
 正午的阳光灼热而耀眼,洒遍天台的各个角落。嬴旭危终于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他:“有什么想问的,都问吧。”
 “老大你怎么突然这么好心了?”扁络桓有些意外,笑道,“知道我好奇心旺盛不忍心了吧?”
 “……快问。”
 “哦。”扁络桓收敛了笑容,小心翼翼地开口,“老大,那你先告诉我,你这病是怎么回事?”他说着又撩起一缕白发,“还有这头发?”
 嬴旭危看了他一眼,他悻悻地自觉放手,然后得到了两个字的答案:“天谴。”
 “什么?”扁络桓觉得自己听错了,这么高深莫测的词怎么会跟他老大扯上关系?
 他双手抱胸:“老大,你不是骗我吧?”
 “不是。”
 看样子也不像是在骗他,而且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法解释嬴旭危突然的内腑衰败,扁络桓疑惑地皱眉:“那天谴总要有个原因吧?”
 “师父不让说,换一个。”嬴旭危答的毫不犹豫面不改色。
 “……那、那你之前告诉清霏姐的事可以告诉我了吧?”
 “我若是想告诉你,怎会让你出去。”
 “那你前两天离开驭界枢去干什么了总该让我知道吧?”
 “天谴的原因。”
 “……”问了半天,扁络桓总算反应过来了,终究还是少年心性,气呼呼地就开口:“老大,你成心耍我呢!”
 “不是。”嬴旭危看着他,“师父当初没有告诉你,就是不愿让你知道,所以我不能说。这件事现在整个驭界枢只有我和清霏知道,我不会告诉你,你也别去缠着你二姐。你的任务就是当好三哥照顾小媛,当好大夫治病救人。其他的事,一概不用你管。”
 没有再看少年的表情,嬴旭危说完就转身往回走,身后却突然传来少年的大喊:“若是连自己的大哥都治不好,还当什么大夫!”
 仿佛能看到少年说这句话时混杂着委屈和不甘的脸庞,嬴旭危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这世间有千千万万的病人等着你去救,为何要执着于一个治不好的人?”
   
 葛清霏正哄着绮里小媛睡午觉,抬头就看见嬴旭危从驭界枢外走进来,脸色是一如往常的没有表情。只是相处了这么多年,葛清霏很容易就看出那人微蹙起了眉,并不如表面平静。
 她抱着小媛走过去:“跟小桓说完了?”
 嬴旭危没有言语,只是点了点头。
 葛清霏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但天台上那个现在肯定更难受,她轻轻叹口气,说:“小媛之前一直吵着要三哥,我去叫小桓回来。”
 嬴旭危“嗯”了一声,轻轻接过不安分的绮里小媛。
 大概是婴儿的直觉觉得这个人不好惹,绮里小媛在嬴旭危怀里迅速安静下来,没一会儿就进入梦乡。
 嬴旭危抱着绮里小媛趁机坐下歇息片刻,这两天不在驭界枢,必定累积了不少事务要处理,此外这突然的白发对驭界枢弟子也要有个解释。
 内里一阵不适涌上,难受得直想咳嗽,嬴旭危看着怀里熟睡的婴孩,硬是生生忍下。
   
 没过多久葛清霏就回来了,嬴旭危将绮里小媛交给她,没看到扁络桓跟着下来,淡淡问了句:“他呢?”
 葛清霏摇摇头:“小桓说还想在外面待一会儿,我就由他去了。”
 嬴旭危“嗯”了一声,不再停留,转身去了会议室。
 还有个上古神兽等着他应付,他没时间想太多。
   
 此后半天里嬴旭危忙得谁也没空见,夜里回到卧室正要歇息,有人却闯进他的房间。嬴旭危抬头一看,是扁络桓。
 “做什么?”他问。
 少年举起手中的医具和药草,理所当然地道:“给老大你调理身体啊。”
 嬴旭危冷言:“我已说过此事你别管。”
 “你怎么生的病的我不管,可老大你的病我不能不管啊。”扁络桓仿佛早有准备地接口,“再说,我正可趁此机会练习针灸、研习医理啊,老大你不会不给我这个机会吧?”
 “……”嬴旭危不着痕迹地叹口气,“你倒是学聪明了。”终是默许了少年的行为。
 扁络桓闻言,知道已经说动了他,笑嘻嘻地进了屋。
 嬴旭危此时只着一件中衣,愈发衬得脸色苍白。扁络桓不愿细看,等他脱了衣服就仔细摸着穴脉下针。
 嬴旭危阖了眼,感受着扁络桓在他身上一针一针格外用心,不由道:“你这又是何苦。”明知他已无药可医,却还尽心尽力,仿佛这样认真便能改变什么。
 “……”扁络桓有一会儿没回答,最后轻轻开口,“老大,其实我不是因为好奇才想知道那所谓的天谴的缘由。”他说着又极其用心地捻入一根针,“我只是……因为担心你。”
 嬴旭危没有回答。
 小桓,你可知,我不想让你知道那缘由,也是因为担心啊。
   
 只是最终阴差阳错,扁络桓还是卷进了这件事。若嬴旭危此时知晓最终的结局,他无论如何也会阻止。
   
   【零】
 自雾魂之祸伊始已过去四年,扁络桓最终还是成为了知情人之一,和嬴旭危、葛清霏一起周旋于天晴之海和启魂圣宗之间。
 葛清霏因为受伤失去了左臂,换上了机关臂以替代,她自己倒是笑着说没事,还说这样更方便,但扁络桓每次看到她的左手,总会替她心疼。
 嬴旭危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扁络桓忙于在启魂圣宗各据点露面安抚人心,不能像以前一样每日给他调理身体,只有在他病情恶化的时候,被葛清霏或是六岁的小媛加急叫回去。
 “老大,我现在每次被叫回驭界枢都怕是您病危了。”这次被叫回来,扁络桓又照常一边给他调理身体一边跟他开玩笑。
 嬴旭危看他一眼,问道:“盈辉堡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一切正常,老大您放心!”扁络桓语气轻快地回答。
 “落日部呢?”
 “好得很~”
 “你看起来心情很好。”
 “对啊。我在落日部给当地百姓治病,他们为了表达谢意,给了我几味中原难寻的珍贵药材,”扁络桓指指嬴旭危手中盛药的碗,“被我放到这里面了~”
 嬴旭危看了看手中空了的药碗,道:“留给哪个需要的病人不是更好,何必丢到这里面来浪费。”
 话音刚落扁络桓便手一抖扎错一针,正戳在穴位上,嬴旭危疼地皱了皱眉:“我说错了?”
 扁络桓叹气:“老大,能不能给我点面子啊。怎么说你也是我负责了这么久的病人,你好歹有点对痊愈的追求啊。”
 扁络桓还记得上次他回来给嬴旭危调理身体的时候,说起他在外面见到许多疑难杂症的病人,嬴旭危的原话是:“多在外面待着治病救人也好,总比每次回来都面对一个治不好的病人强。”气得扁络桓半天没跟他说话,还特地将他的药熬的很苦很苦,只不过嬴旭危还是如同白水般面不改色地一饮而尽。
 虽然知道“痊愈”二字与他无关,而且扁络桓心里也清楚,嬴旭危还是没再打击他的积极性。
    
 扁络桓这次被叫回来就是傍晚,给嬴旭危调理完身体已近深夜,嬴旭危站起来边穿衣服边说:“这几天小媛一直吵着要见你,你去看看她吧。”
 扁络桓得意地一笑:“就知道这小丫头想我了,那老大我先走了~”
 嬴旭危道:“我跟你一起下去。”
 “老大,你也要看小媛啊?”扁络桓回头惊讶地问。
 “我去看她她还敢和你闹吗。”嬴旭危了然地看他一眼,“我去看祈。”
 “嘿,老大你别难过,小媛她还是很喜欢你的。”扁络桓笑道。
 “油嘴滑舌。”
 “……老大,你看我都这么讨好你了,你不考虑把祈放出来,让她去体验体验正常人应有的生活?”
 “我已说过,祈是对付柷敔唯一的兵器。她要是出了什么事,等柷敔彻底失去理智,正常人能不能生活都是问题。”
 “可是老大,祈是活生生的生命,不是冷冰冰的兵器——”
 “啊,三哥!”扁络桓仍想据理力争,突然的一声呼喊打断了他的话——是从楼梯口跑出来的绮里小媛。
 “去吧。”嬴旭危丢下这句话,转身前往驭界枢下层。扁络桓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将冲过来的绮里小媛抱进怀里。
 “小媛,怎么还不睡啊?”
 “我想三哥了嘛!”
 “是想三哥还是想三哥的睡前故事了啊?”
 “嗯……都想!”
 “那小媛今天想听什么故事啊?”
 “什么都要听!”
   
 隔天扁络桓照常跟葛清霏检查完了祈,又开始向葛清霏求情,让她同意祈体验正常人的生活。
 葛清霏知道他心善,但嬴旭危不同意,她也无可奈何。
 二人说着话往楼上走,忽然驭界枢警戒系统告知有闯入者,他们连忙分头巡视。
 扁络桓在锁河山巡视了一整圈也一无所获,便想去驭界枢下层看看,路上正好碰到嬴旭危,便问了句:“老大,听说有闯入者,没出什么事吧?”
 嬴旭危听到他的声音,转过头直直盯着他看了许久。扁络桓被他看的颇不自在,忽然注意到面前之人的异常,瞪大了眼睛:“老大,你被人下药了?!”
 嬴旭危闻言终于收回目光,道了句“无妨”,只是从神态看似乎略显疲倦。
 扁络桓有些担心。以嬴旭危的实力,能成功对他下药的人这世上也数不出几个,难道是对敌时旧疾犯了?可明明昨天才调理过,应该不太可能影响这么大……而且这药,这药——
 “老大,这下药的方式好像跟我挺像啊?”扁络桓惊讶道,“不对,比我还高明一点,而且药量使得恰到好处,不会对你的身体造成损伤——老大,那人不会知道你病着吧?你看这——”
 “别再说了。”扁络桓还没分析完,嬴旭危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扁络桓一愣,抬头望向他:“老大?”
 “……小桓,别再说了。”嬴旭危松开手,语气中竟有扁络桓从未听过的成分。
 “好,我不说了……”扁络桓看出嬴旭危有些不对,小心翼翼地问,“老大,你没事吧……?”
 嬴旭危闭着眼摇摇头。
   
 嬴旭危的脑子里现在只有四个字。
 归墟,龙潭。
 那是他刚刚见到的,“三年后的扁络桓”的目的地。
 这四个字在他脑中不断回响,身为九泉守护之一,他当然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若扁络桓三年之后的归宿是龙潭……
 “大哥,祈不见了!是不是闯入者偷走了祈?!”葛清霏匆忙赶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嬴旭危暗自调整状态,睁开眼睛又是雷打不动的样子:“无妨,数刻之后柷敔自会感应到祈的位置,到时天晴之海那边我去解释。”
 “老大,你也太淡定了吧?”扁络桓不由咋舌。
 嬴旭危没理他,沉思着什么转身离去。
 身后扁络桓转头对葛清霏说:“二姐,你有没有觉得老大今天的状态不对啊?”
   
 果然,数刻之后柷敔便感应到祈在乌岩村,天晴之海派了临渊和朔璇前去查探,葛清霏和扁络桓也从驭界枢赶去。
 之后嬴旭危出乎意料地同意祈与在乌岩村一同出现的来历不明的少年游历江湖,也给了柷敔一个满意的解释。事情看起来皆大欢喜,除了嬴旭危面上越来越沉重的神情,以及仍旧有些不敢相信的扁络桓。
 “老大,你居然真的同意了!我原本都要不抱希望了!”那天晚饭时扁络桓一直没停止在嬴旭危旁边说话,葛清霏看得出他很是高兴,可嬴旭危面上仍是一片凝重。
 葛清霏以为他是担心祈的安危,但若是如此他大可不必同意放祈出来。她觉得自己怎么也猜不透面前这个男人。
 “老大你理我一下啊,是不是看在我苦苦求情的份上才同意的?”
 “吃饭。”
 扁络桓仍兴奋地喋喋不休,嬴旭危终于开口,平淡的两个字就堵住了他的嘴,蓝衣黑发的男人乖乖坐回位置上吃饭了。
 嬴旭危看着面前的扁络桓,又想了想怀里那封来自三年后的信,和那个三年后的扁络桓。仍是大开袖口的蓝衫,黑色的及腰长发,眉眼英俊如昨,只是口中说的却是诀别。
 雾魂掌管时间之力,身为雾魂守护,嬴旭危清楚地知道历史是比命运还要难改的事实,一切终将按照既定的轨迹运转。
 只是纵然是嬴旭危,也会心存侥幸,希望最终,那个蓝衣的医者不会如此结局。
 然而那封信就像是一个诅咒,三年间,信上所说的一切都慢慢被证实。祈和越今朝的经历,柷敔的逐渐失控,甚至那块莫名出现在落日部地牢的龙晶。
 嬴旭危知道,最不想看到的事还是要发生了。
 他甚至刻意让扁络桓待在驭界枢“反省”,但扁络桓还是去了芒宛寨。
 听到扁络桓重伤的消息,嬴旭危心里的最后一点希望倏然湮灭。他开始后悔为什么让扁络桓反省启魂圣宗失职之事的命令没说得再严厉些,后悔为什么没多分点心看好他。
 只是他知道没有多少时间让他后悔。
 将那封信交给扁络桓后,嬴旭危知道自己已经逼迫他走上了不归路,走上了三年前他就已经知晓的终点。
 归墟,龙潭。
   
 在妖界之心打开倏忽之穴的入口后,嬴旭危终究还是没忍住叫住了他:“小桓。”
 扁络桓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老大,还有何吩咐?”
 嬴旭危看着他的背影沉默半晌,纵有千言万语,最终也只化作一声叹息:“……走吧。”
 他知道扁络桓会在三年前与他重见,做最后的告别,只是对现在的他来说,这一眼就是诀别。
 嬴旭危看着扁络桓一步一步走进时间之隙,还故作潇洒地挥了挥手。墨蓝的身影消失之际,时间之隙瞬间闭合。
 自此九天十地,黄泉碧落,再也寻不到那人一丝一毫的踪迹。
   
   
 ※
   【三】
 “小媛,去把你三哥叫来。”
 绮里小媛听到大哥对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兴高采烈地就应了:“嗯!”
 可是真正见到了那位衡道众刚挂名的三统领,她却生了一肚子闷气。
 哼,什么三哥,明明只有三岁,该叫自己姐姐才对嘛!这个不知道照顾自己爱护自己、眼里脑子里都只有祈的越今朝,哪里像自己的兄长了!
 三哥明明应该——咦,应该怎样呢?自己的三哥就是越今朝啊,不管那家伙怎么讨厌,都是她的三哥……
 可是,越今朝又不可能给自己讲睡前故事,那是谁每天哄自己睡觉的呢?大哥?二姐?唔……应该是二姐吧?
 很多个晚上,自己床边总会有那么一个人,用温柔的嗓音讲述着故事,伴她入眠。
 绮里小媛看着手里精致的草编蝴蝶摇摇头,想什么呢,当然是二姐了!总不可能是大哥吧?
   
   【二】
 这次会议,葛清霏总觉得有些隐隐的违和,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
 本来她听到大哥让小媛把老三叫来时还觉得很轻松,心想又可以跟老三好好说说话了。转念一想越今朝接任衡道众统领不过几日,他们也不太熟悉,似乎没什么好说的。
 只是真正开始商讨事宜时,越今朝的咄咄逼人让她觉得疑惑又陌生。若是只划清界限,表明他的立场与衡道众无关,葛清霏也能理解,只是后来越今朝为了景安之事对他们恶言相向,葛清霏就觉得有些奇怪:难道这件事的缘由他不清楚吗?
 但嬴旭危对待无关紧要之事向来沉默寡言,任越今朝怎么生气,他依旧坐在石椅上面不改色稳如磐石,葛清霏便也不再多言,只在心里思索,什么时候他们和老三的关系这么剑拔弩张了?
 待越今朝怒气冲冲地离开后,她不禁问道:“奇怪,总觉得我们跟老三的关系应该很亲密……错觉吗?”
 嬴旭危不知在想什么,低低叹息一句:“错觉啊……”
 只是若是错觉,怎么会两个人一起错。
   
 葛清霏看不出嬴旭危在想什么,见他闭着眼睛倚在石椅上,似乎有些倦意,便脱口而出:“大哥,你难受?让老三给你调理一下身体吧——咦?”
 话音刚落她就觉得不对,嬴旭危也慢慢睁开了眼。
 这话似乎怎么听怎么顺口,只是越今朝怎么可能会给嬴旭危调理身体?先不说他不精通岐黄之术,即便他精通医理,以他刚才跟衡道众不共戴天的样子,他也不会为嬴旭危做任何事。这句奇怪的话怎么刚才自然而然就说出来了呢?以往都是……都是衡道众的大夫帮嬴旭危调理身子的吧。
 葛清霏蹙着秀眉,还在疑惑刚才怎么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嬴旭危淡淡开口:“清霏,去休息吧。”
   
   【一】
 嬴旭危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但仔细搜寻脑海,自己似乎什么也没忘。
 只是有时葛清霏和他一起出现关于越今朝的“错觉”,怎么也解释不了。
 柷敔已近失控,嬴旭危没空思考这些问题。
 雾魂血缚的解除之法已送入柷敔体内,驭界枢的三次攻击都命中了无垢守护告知的鳞甲薄弱之处,剩下的就是催动启魂珠里的龙晶之力,为越今朝和祈击杀柷敔提供掩护。
 只是那两人会否“击杀”柷敔,还是个问题。
 让鲲陷入沉睡也罢,他会将这上古神兽和禺族一起送入时间禁锢。
   
 虽然是衡道众的三统领,可是越今朝的死,嬴旭危并没有多大触动,倒是祈的迅速成长令他更意外一些。
 只是即便如此,越祈也还是会去龙潭换出越今朝。
 那就是他被龙潭收取代价的时候。
 嬴旭危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葛清霏,伸手帮她顺平脸颊边的发。
 绮里小媛一脸担心难过地站在旁边,嬴旭危轻轻开口:“早点睡。”
 绮里小媛乖乖地点头“嗯”了一声,视线却没离开她的二姐。
 嬴旭危在心底叹息一声,走出葛清霏的房间。
 明天柷敔会在盈辉堡吸食热海之力修复自身,之后他会确保柷敔和禺族一起进入时间禁锢。
 然后一切都会结束了。
 嬴旭危独自一人坐在天台上,在夜色中低吟。
 成礼兮会鼓,传芭兮代舞;姱女倡兮容与;
 春兰兮秋菊,长无绝兮……终古。
 起身离去时,却觉得身后似乎有个人影。蓝色长衫,黑发及腰,眉眼英俊,恍惚如旧。
 只是转身看去,却只有漫无边际的黑夜。
   
   【零】
 去龙潭交换祈和越今朝,是嬴旭危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
 这二人是因为柷敔才被创造出来,而柷敔之祸皆因自己作为雾魂守护的失职。这是他仅剩的生命能做的最大限度的利用,也正可借此让清霏和小媛忘记自己的存在。
 自遭受天谴以来他已拖延了七年,早就时日无多,清霏仍未苏醒,小媛还小,无需再让她多为一人伤心。
 只是留小媛一人未免过于残忍……嬴旭危只盼葛清霏能早日醒来。
 天台上绮里小媛仍对着昏迷的葛清霏絮絮说着话,嬴旭危背对着她们在旁边独酌,仿佛在等待什么。
 空中忽地现出一轮金色光圈,嬴旭危放下酒坛,露出了一个淡淡的、若有似无的笑。
   
   
 ※
   【二】
 衡道众二统领绮里小媛记得那年她只有九岁。
 雾魂之祸终于解决,衡道众却因此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大统领重伤昏迷,弟子伤亡惨重,明明他们为苍生做了那么多,最终却落得千古恶名。绮里小媛仿佛一夜之间长大,用瘦小的双肩挑起衡道众统领的重任。
 如今衡道众已重新发展起来,但绮里小媛仍忘不了幼年之事。
 只是她怎么也想不起来,幼时是谁在她犯了错时板着脸训她,却在那之后悄悄做宵夜给她吃。
 幼时得到的那只草编蝴蝶她也还留着,如今早已经枯黄。而她到现在也依旧没想起,究竟是谁还欠着她九十九只蝴蝶。
   
   【一】
 葛清霏陷入昏迷的时候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一个墨发蓝衣的少年,一脸笑意地叫他“清霏姐”。她记得那少年是个温柔善良的大夫,总是负责给衡道众的弟子治伤,就算后来去启魂圣宗的各个据点,也会给当地居民看病。
 葛清霏终于记起来,这才是她的三弟。
 后来,她的梦里又多了一个神情严峻的白发青年。那人会叫她的名字“清霏”,声音清冷,语气平淡,葛清霏却不知为何能从中听出暖意。她知道这是她的大哥,面上总是冷冷淡淡的,实际却处处照顾着他们兄弟姐妹。
 葛清霏在梦里不愿醒来。她怕一醒来就会忘记一些很重要的事情,她觉得一醒来心里就会空掉一半。
 “清霏姐,你该醒了。”蓝衣的少年在梦里笑着对她开口,“小媛还那么小,你忍心留她一个人吗?”
 可是醒来后,会忘记你们啊。
 “清霏,该回去了。小媛在等着你。”黑衣白发的青年道。
 是啊,小媛在等着我。
 再见了,大哥,小桓……
 葛清霏慢慢睁开眼睛,看见了驭界枢深色的屋顶。
 耳边传来绮里小媛开心的、隐隐带着哭腔的声音:“大姐,你醒了!”
   
   【零】
 衡道众新来的弟子听前辈说,多年前的雾魂之祸得以解决,衡道众起了很关键的作用。如今江湖上说书人讲的那些,都是经过篡改和加工的故事,与事实相差甚远。
 他们说,是大统领和二统领当初巾帼不让须眉,不但以驭界枢的攻击重伤了柷敔,还给负责击杀柷敔的人做了掩护。
 “可是……大统领那时不是重伤昏迷了吗?二统领那时还小吧?而且听说那个上古神兽最后并未死啊?”有人提出异议。
 “这……”讲故事的人也不知怎么回答。
 “柷敔的确未死,它只是陷入沉睡,与禺族一起进入时间禁锢了。”围在一起听故事的人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新来的弟子回头一看:“啊,陈前辈!”
 来人摆摆手:“什么前辈,叫老陈就行了。”
 “陈前辈,你知道当年是谁操控驭界枢重伤了柷敔吗?”有好奇弟子发问。
 老陈点点头:“是小小姐。”
 “小小姐?”新来的弟子疑惑道。
 “啊不,是二统领,二统领。”老陈连忙改口。这要是被二统领听到了,他又要断一条腿。他可经不起这折腾了。
 老陈觉得自己真的老了,他怎么也想不起来小小姐这个称呼的由来。明明衡道众一共就两个统领,究竟为什么要叫“小小姐”呢?
 老陈想不明白,就像他想不明白那时究竟是谁在动力室中以外力为驭界枢提供能量,又是谁将天晴之海送入了时间禁锢。
 当年的真相早已湮灭在时间长河之中,这世间再无人知晓。
   
   
 ※
   【一】
 归墟终年寂静,少有人烟。所有的记忆到了这里,都不过化作指尖流水。
 作为龙潭的化身,宿何很少看到人类。
 知道九泉龙潭并能到达这里的人本就寥寥无几,更遑论其中有人愿意以自己的生命和存在交换他人。
 宿何曾经见过一个蓝衣的青年,对世间仍有留恋,却坚定地愿意以自身的存在创造出一个新的人类。
 宿何也曾看到过一个内腑衰败时日无多的人,将一切都算好,在最后平静以自身交付代价。
 只是宿何最终也像世间所有人一样,忘记了他们曾在这世上活过。
 再也没有人记得。
   
   【零】
 扁络桓自交换出越今朝以后,就到了这个地方。
 他本以为自己会被剥夺意识,归于一片虚无,却没想到醒来后会在这里,日子过得还挺惬意。
 此处有山有水,有草有花,有树有林,有屋有桥,甚至无聊了房内还有各种书籍可以看,怎么看都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扁络桓却不知这是哪里。
 莫非是“龙潭”底部别有洞天?
 只是这里除了他自己再也没有别人,日子久了扁络桓不由得有些想家。
 不知老大现在怎么样了,身体有没有好些,还是……?二姐呢?柷敔的事解决了吧?她还会经常去天晴之海吗?小媛现在多大了呢?有没有更听话一点呢?
 扁络桓想也想不出,就像往常一样在院子里的树荫底下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他发现有个人面无表情地看了他好久了。
 扁络桓愣了一下,然后跳了起来:“哇!老大!?你什么时候来的?”扁络桓发誓他从没有像现在这么开心过,他眯起眼睛笑着问:“你来陪我了?”
 “……”回答他的是面前的人的一串省略号。
 正当扁络桓恍然大悟般地开始怀疑嬴旭危已经忘了他的时候,面前那个玄衣华发的人终于出声了:
 “嗯。”
 我来陪你。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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